故梦非梦

06

“这幅画是埃舍尔的《瀑布》，”韩彬观察着赵馨诚脸上的表情，“你现在想明白了吗？”

赵馨诚的手沿着画面中倾斜而下，接着又好像在一个平面流动，最终却来到最上方源头的瀑布绕了一圈，皱皱眉，“我懂了，那棵树，那棵银杏树就相当于这里面的瀑布，我当时有向下的感觉，是因为它确实有高差。”他的手在画面上方两个多面体上来回点了几下，“我们刚刚站的位置，就像是右侧的这个多面体，在上面看的时候，就像刚刚一样可以俯瞰这棵树和这座庭院。”说完他豁然开朗的一笑，“彬，咱们刚刚下来的这条蹬道，就是这个空间里最具有矛盾的右侧的水路。”

“就这样？”韩彬拢了拢袖子，赵馨诚太了解韩彬那个眼神的意思了，他从这个梦境又想了想，“这树和水还是不一样的。不对，重点不在那里。刚刚我们从假山上下来，也有高差。彬，你绕了这么大一圈，结果这不是一个矛盾空间？这就是两个有高度的东西被你用奇奇怪怪的通道打通，这个梦只是测试我能不能辨别矛盾空间，那——”

“停，馨诚，你说你怎么刚有点思路就朝着错误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呢？没错，这两个都有高差。所以呢？”

所以？赵馨诚思忖着，所以这肯定是个矛盾空间，肯定是这幅画上的矛盾空间的变形，画上的关键在于右边无法判断在一个平面还是有高差的水路，那同理这个空间的关键在于这座假山。假山无疑是有高差的……之前在假山上可以俯瞰银杏树……而现在正对着桃树的石室位于假山腹中……他从银杏树中沿阶梯走下来时走了一段时间……

“错误的高差！”赵馨诚对上韩彬的目光，知道自己猜对了，“银杏树的高差应该是远远大于假山的，但是我们在假山上却可以俯瞰银杏树，而二者又是位于同一个平面。没错，这个空间和画上的瀑布是一样的，只不过你给右边的也加了高差，人下意识就会觉得两边都是有高度的很正常，不会细想实际是多高。”

“可不只是下意识。”

赵馨诚选择性忽略了彬的日常奚落，继续发问，“所以你干嘛还非要这么大劲儿建个江南园林呢？按你说的，梦境应该接近真实，要模拟这么个园子细节应该不少吧，彬，你该，不是有什么古典情结吧。”赵馨诚撇撇嘴。

“没错，尽量真实。但其实所有的原则都只适用于普通梦境，真正高级的梦境瞬息变化，永远有着你想法之外的事情发生。”韩彬的眼神变得飘忽了一下，短的让赵馨诚以为是错觉，“所以我觉得应该不断寻求突破。矛盾空间其实西洋人比我们玩的好，毕竟盗梦也是从西方发源的。但是当人身处矛盾空间时，由于和自己的常识相悖，会感觉到不适。一点微小的不适，可能都会成为整个盗梦任务溃败的蚁穴。这一点上，中国古典园林对于空间的处理，山水、植物、建筑的穿插杂糅，‘虽由人作，宛自天开’的思想，都恰好可以弥补这种不适感。”韩彬看见赵馨诚的眉毛又拧巴了起来，叹了口气，“简单点说，当你走在一个实际面积不大的中国园林中，由于植物的掩映，疏密的变化，你会觉得很通透，影响最后对于整体空间的判断。”

“对对对，上次我和雪晶去玩，一个什么园子来着，转了半天，出来一看，其实就那么一点点大。”

“这就是我最近尝试的，将中国古典园林杂糅进常见的矛盾空间，希望可以产生新的、高级梦境。”

“可以啊，这不就是中西结合嘛。不过，彬，你为什么一心要创造高级梦境呢？你不是说盗梦这事就是玩玩而已吗？”

“馨诚，你知道哪两种梦境最为危险吗？”

赵馨诚知道韩彬在岔开话题，不过，这个问题确实挺有意思，“两种？”

“一种是模拟记忆篡改过去，另一种是……”

啪。

飞机在气流中颠簸了一下，旁边男人没拿好手里的平板一下摔在赵馨诚身上，他一下子从梦境中惊醒。

他有点恍惚，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在大口喘气。他侧过头去看了眼说了声抱歉就继续刷剧的男人，空姐在前面提醒旅客即将落地请调整座椅，笑容可掬。他在越南返回津港的飞机上，没错。前天他去见了马莉，再往前他去见了黄锋。没错。

赵馨诚深吸了一口气，安慰自己，只是一个梦。只是一个完整梦到了之前和彬一个共享的梦境。

然而这几乎不可能，绝大多数人在使用PASIV后就不做梦了，更别提完整、清晰的再现一个梦了。一个和彬有关的梦境。

这更像是有人完整的翻出了一条信息，赵馨诚猛地撩开衬衫袖子，不管旁边男人好奇的眼神，认真的查看了一遍，没有针眼。他摇摇头，决定不去想这些无凭无据，仅仅是因为内心的不安泛起来的疑虑和推测。

飞机穿过云层，津港慢慢出现，像从雾气中苏醒。而他没有任何回归感。所有越南的所见所闻在他脑中一帧帧放映，几乎可以拼全一张彬的人生图景。

飞机还没停稳，啪嗒啪嗒解安全带的声音就此起彼伏，赵馨诚也把手机开机，几乎是同一时间，关宏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。

“你监听我手机了吧？”

“没空和你说这些，”对方的语气非常急迫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，似乎是有人在阻止他的话，“他出事了。”